7
月凉如水。
楚易安表情冷漠的,被我请离。
只冷冷留下一句话:
“昭宜,如你所愿。”
室内重回安静,墙角的香炉之中,丝丝缕缕的奶白色的烟雾,与莹白的月色交缠缭绕。
我从榻上起身,伸出手挑起云初这张虽还有些青涩,但已瞧得出天人之姿的脸,说道:
“别怕。”
指尖摸索着他光洁的脸颊。
“那年一别,你长大了。”
我初见云初,他还是个倔强瘦弱的小毛头。
云初垂着眸子,沉声答道:
“今年十七。”
“什么?!”
我执起案上那盏茶的手微微一顿,听到这个年纪不由得惊呼出声,
“还未行冠礼?”
楚易安大抵是疯了。
我还未饥不择食到小男孩都要纳入房中。
少年听到我的话,瘦削的肩膀一颤,抬起澄澈得眸子看向我,眼底变得沉黯似潭。
“为了入宗祠,楚易安已经给我改了年纪。”
“我今日一过,便已及冠。”
我闻言微哽,眉峰不易察觉地蹙起。
撇去茶盏里的浮沫,随即轻呷了一口,听到他的话,那温热的茶水却烫到舌尖。
楚易安实在是荒谬,这种荒唐事也做得出来。
可如今只得叹了口气:“罢了....”
“看你也大抵也是被楚易安逼着来的,明天我同楚易安说清,让你回....”
话音还未落地,云初就起身站到了我身前。
他紧抿着唇,修长如玉的手指,忽然覆在腰带处。
腰带解开,袖衫顺势滑落。
洁白薄纱包裹着的还有些瘦削的身体,灯光透过白色纱衣,勾勒出一副宽肩窄腰的好身材。
如果能把他养得再胖几分,云初一定能成为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——
脑海里无端冒出这个养成的荒诞念头。
还没等我想更多,就被面前人下一步的动作打断。
这个未弱冠的少年已经红着脸,伸手打算去解开里衣了。
我这才发现面前少年那颤抖的手指和发白的唇色,整个一副神祇堕尘被***后的破碎模样。
“住手。”
我起身打断他的动作,又将身上雪絮绛纱的披风盖到他身上。
“以你的年纪,要么去科举考一份功名,要么去战场上搏一等军功。”
“何必用皮肉来搏前程。”
“本宫都说了明日会让你回去,我不会碰你的。”
“你放心,本宫自会跟楚易安说明原因,你不用怕回去不好交差。”
宁国侯府主母泼辣善妒,这么多年来宁国侯只有楚易安一位名正言顺的独子,其他外室所出的孩子都活在楚易安的阴影之下。
想来,云初也是不敢违抗楚易安,才***出卖皮肉换取平安。
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,示意他不要害怕,还未等我收回手。
云初却蓦地握住我的手腕。
看向我的眸子冰冷,眼里却是祈求,
“求你,别把我送回去。”
“我可以的,我不会的可以学,你留我做些粗使的活计也行。”
“求你留下我。”
我蹙起眉,感到疑惑。
他既入了侯府的名牒,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,可这——
“你,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还在楚易安手上?”
云初沉默的看着我,眼里的挣扎,我看的分明。
他不信任我。
很多年前,他也是这样。
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雀,扑腾着飞到了我的面前。
初见,他脸色透着一股不寻常的苍白,如同久未见阳光的花,脆弱又狼狈。
一身青紫的跪在我面前,只求我救他的小娘。
我将自己的贴身女医带来,为他的小娘医治。
事后,还将自己从公主府带来的百花栗子糕,送给了那个瘦弱的小男孩。
他试探着吃了一块,剩下的沉默着收了起来。
男孩在***床边,因为担忧红了眼,可看向我的眼神里却还是防备,开口第一句就是质问,
“你救了我小娘?是你们贵人偶施善心,还是需要我这个奴才为你做些什么?”
明明那么不相信这个世界莫名的善意,和不甘心接受他所憎恶贵人的“善心”。
只因为母亲病入膏肓,还是试着屈腰求救。
我忽然将手放在他毛茸茸的头上,问他,
“七年前,本宫在宁国府给你的百花栗子糕好吃嘛?”
云初闻言一怔。
一贯带着防备的眸子,瞬时软了下来。
“原来,原来你还记得.....”
他的声音带着委屈,缓缓道:
“好,好吃...”
“很甜。”
我沉默半晌,放在他头上的手,滑到他的脸上,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。
雕花窗外的月色朦胧,皎皎月光将他眼底的泪映照成珍珠。
“跟着本宫吧。”
我轻笑着,决定留下他。
“我再让春荣去京里的福源斋再去买些百花栗子糕。”
“算是为你接风洗尘的入府宴。”
“望你之后的日子和这些糕点一样甜。”
8
云初在我房里过了夜。
临春苑是我在京郊兰山的私宅,这里风景怡人,每每到春日,我就在这里设宴迎春。
京中事繁,我自将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府邸。
楚易安在这兰山也有一处别苑,还曾是我俩一同过群芳节的地方,春日芳菲,一同躺在原野上看纸鸢翻飞。
第二日,春荣敲开我的书房门时,身材修长的男人就站在台阶下,背着光,手懒懒得交叉在身前,顶着张玩世不恭的脸。
“那么早就起来处理事务,是不是楚云在床榻上不行?”
他扯着嘴角,一句一揶揄道,
“你竟然买空了百年福源斋的糕点来设宴?”
“就为了他办个入府宴?”
“为了个外室出的庶子,也不嫌丢人。”
我冷冷地斜睨着台阶下的男人,
“楚小侯爷找我有事?”
春荣识趣地带着身边侍女下去了。
楚易安走到我面前,修长的身形将我笼住,出口便是质问,
“昭宜,你不会真的同他欢好了吧。”
男人深邃的目光,将我上下打量,恨不得将我的身子看透,看出写什么痕迹才算罢休,语气揶揄道:
“他才十七,能满足你嘛?”
“我十七的时候,我可都没有碰过女子......”
“你到底想说些什么?”
“大早上跑我府上,言行无状,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东西吗?”
我将嘴角勾起,却是漫不经心的敛眸,浑身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的漠然,
“楚易安,你是想说你的十七岁没有碰过女子很高洁?还是想说你比我更能为感情守身如玉?”
“十七岁能不能满足我,我想我比你更有说话的权利。”
我用***裸不屑得眼神,将他上下打量一番,
“比你?好的可不是一星半点。”
他竟然好意思大清早,来我这里自找不痛快。
话落,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。
楚易安敛了神色,怔然道:“昭宜,不管你信不信我,但那些女人都只是—”
云初就在此时从外廊走来,手上还拎着食盒。
眼见我与楚易安在门口对峙,有片刻怔愣。
反应过来,便笑盈盈地朝着我走来。
楚易安却是猛地变了神色,语气里满是嘲弄,
“和你那上不了台面的娘一样会装,恶心。”
“选你进府的时候,不是口口声声说你誓死不从,宁死不愿当老女人的玩物吗?”
“但现在看来,你未来的***很是满意你昨夜的伺候呢。”
——
云初走到我身前,恭恭敬敬地向我俯下身子行礼,可我还是看到了他瞬间绷紧的神情。
“见过公主殿下,见过兄长。”
“公主早上起的早了,还没有用过早膳呢,兄长若有事,不如待公主用完早膳再议。”
我垂下眸子看着同在台阶下的云初,伸手牵起了他的手,接过了他手上的食盒。
“这些碎事,让秋眉去办就行了。”
“昨夜你也累着了,怎么不在房里好好休息?”
云初看了我一眼,并没有反驳,只是笑着看向我。
楚易安冷笑着打破了我和云初的交谈。
“昭宜公主还真是收了个可心意的人啊。”
没等他继续出言,楚易安的贴身小厮福禄,便匆匆走了过来,对着他一阵耳语。
楚易安听罢,瞬间软了态度,
“昭宜公主,那臣就先行告退了,家里的小猫黏臣黏得紧。”
“就不在这里影响您和您的新男宠甜蜜了。”
男宠二字在他口中咬得极重。
说完便匆匆行过礼,就大步离开。
紫檀木食盒里的百花栗子糕散发出甜腻的香味,我却没了和云初一起用膳的心情。
“你先自己用膳吧,本宫要先回一趟京中。”
我进书房,拿起案上的卷轴。
“你用过膳要是觉得无聊,可以在我这书房看看书练练字。”
云初僵硬地站在屏风处,半晌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:“今日是群芳节,你不同我一起去原上送青放鸢嘛?”
“昨夜我们......今***不陪我嘛?”
“不出门也行,我们一同温书习文也可。”
“陪你?”
大概是什么词***到了我,我的语气瞬间冷厉。
“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,男子汉大丈夫,不要沉溺情爱。”
“更不要妄想着本宫能成为你的青云梯。”
“有那份心思,不如放在建功立业,读书功名之上。”
“........”
我起身往外走,耳边的珠钗碰撞的声音,叮叮当当,真是恼人的很。
我的心口也随着珠钗的碰撞,一下一下如同擂鼓,整得我脑子嗡嗡作响。
是从何时开始,我会对一切与楚易安有关回忆的词语感到敏感易怒?
是楚易安一次次跟更加年轻漂亮的女娘交往,做尽我与他之间的亲密事?
是我眼睁睁看着我的权利一点点从手中流走,从此没了让他利用的价值?
还是我猛然察觉自己的多年的真心真情,到头来却不如一个二品的官职?
就好像所有的事实都在告诉我:
女子只是男子和权利的附庸物。
昭宜,年轻和权利才是被爱的基础。
而你...
身躯不再完美如玉,年华如同东逝的流水。
就连长公主之名,也渐渐开始有名无实。
还怎么可能留得住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呢?
9
我将指甲掐入手掌心,想要将自我怀疑的心绪往下压制。
颤抖发白的指尖在下一瞬被包裹进一个带着薄茧的手心。
少年的手心微凉,可看向我的眸里却满是炽热和无措。
“昭宜姐姐!你别走。”
少年猝不及防的拥抱,还带着淡淡的百花栗子糕的甜味,一瞬让我心跳漏了一拍。
云初将我抱住,语气急切又慌张,
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是我的错,你别走,好嘛。”
感受着身后少年乱了节奏的心跳,我开口道,
“你没有说错什么。”
“你不开心,我便句句都是错。”
“我根本不是那般想法,可我还是那样说出口了。是我无礼,是我的错。”
“但你先听我的解释好嘛?”
云初语气中的错愕和慌乱不像是演的。
我想挣开他,却发现如此瘦削的一个人竟然也有禁锢住我的力量。
少年不理会我的挣扎,只自顾自地向我一股脑的解释,
“楚易安说要挑人来你身边的时候,所以人都很激动,他们都想攀上长公主府的高枝,想要成为名正言顺的侯府公子,不再做一个无权无势,没名没姓,随时都可以被丢弃的棋子。”
“可是楚易安表面上云淡风轻,却对那些谄媚着想要凑到你身前的男人厌恶至极。”
“我只是看出来—看出他不愿意找一个喜欢你的人,送到你身边伺候—所以—所以我才顺着他的意说话。”
“昭宜姐姐,我承认我是一个卑劣阴暗的人,我也承认我接近的心思不纯,可那些侮辱你的话,绝不是我口中所出,更不是我心中所想.....”
云初字字句句情真意切,语气坚定地像是要入伍,
“十七岁又怎么样,七十岁又怎么样?”
“人生不过七十,除去十年懵懂,十年老弱,也只剩下五十年,这五十年又要抛开一半黑夜,再仔细想想,白日里也要被琐碎之事绊住手脚,陪伴所爱之人的时间是少之又少。”
“我不在意世俗,不在意伦理礼教,在我眼里,你永远是那个骄阳下骄傲的昭阳公主殿下。”
“那个午后,你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。”
“这一生不过尔尔,我只认你。”
“所以.....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,你也许忘记了我,只是楚易安告诉我,你需要一个听话的男宠,说你只会将我当做一个小玩意,我还是来了。”
听到这里,我眉头一蹙,转身直直看向云初的眼睛。
“他说,我会将你当做一个小玩意?”
云初垂下头,缓缓凑近我。
眼角泛红,祈求般忘向我,眼里充满着想要得到我信任的渴望,
“是的,所以一开始我才会如此忐忑。”
“我不知道七年后的你,是历尽情伤背叛,将感情当做调剂生活的玩意,还是依然像七年前那般,相信权利的盘根错节下依然有真心。”
“如果我来到你身边,哪怕只是做一个卑微听话的男宠,在同我温存的时候,你是喜欢我的乖巧,还是厌恶我的轻浮?”
云初阖了阖眼,忍住眼里的酸涩,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:
“可你还是温柔的留下了我,不嫌我卑贱,不嫌我带着龌龊的心思靠近你。”
“你还在担心我是不是被人威胁。”
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,
“甚至,你还....你还留我过了夜。”
“把能名正言顺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权利放到了我的手上。”
“昭宜姐姐,我不是***才来到你身边。”
“是很早很早之前,我看着你来宁国府找他,想着有一天你成为宁国府的女主人。”
“我能不能从那个阴暗潮湿的小院子里,一步步慢慢走到你的身边。”
抱着我的手臂越发收紧,贴着我的身子也越发灼热。
少年浓烈的感情几乎要将我融化。
差点融化我这么多年一点一点建立起的心墙。
可是......真的会是真的吗?
真的会有人爱一个年华老去,权势不在的公主吗?
可以去相信,只是因为一次医治,一盒糕点,就得到的某个人虔诚的全身心吗?
而我的虔诚心意,却如水中月,一击即碎。
10
那天,我还是没有陪着云初踏青放纸鸢。
也没有吃下那块他亲手做的百花栗子糕。
听春荣转述,在我走后,他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背影,直到我消失不见,还是一动不动。
又是一年之春。
从春到冬再到春,我都没有再召过他。
这是为他悉心安排,寻了不少名师为他教导。
在他秉烛夜读的时候,我也只远远的在阶下看着窗后的人影。
按照名门世家大族培养继承人的方式培养云初。
给云初安排了和皇子们同一个翰林大学士讲课,复杂繁冗的礼仪教习,和一系列可以让他融入京中名门圈子的技艺。
从琴棋书画到拉弓搭箭,君子六艺,一艺不缺的练。
云初每月的行程安排的比我的还要满,再年轻再有精力的人都可会被这些繁冗的东西给逼疯。
比如婉仪。
但云初真的就像我当初对楚易安提出的要求的那样。
听话乖巧的像是个没有主见的娃娃。
无论我安排什么,他都只是安静的接受。
“我会好好学的。”
“绝不会让你对我的期望付诸东流。”
本就在京里琼林书院里才艺双绝的少年,在重压之下,竟一***一日如鱼得水。
云初参加春闱前一个月,楚易安如约,正式向大众承认了云初是侯府小世子的身份。
而在那不久后,楚家传来噩耗——宁国府侯爷病危。
临终前,嘱咐自己的母亲要将这门婚事落实。
宁国府老夫人,她老人家拿着龙头拐杖,击鼓登殿,在朝堂之上,对皇家发出了一句质问,
“皇家为何还不履行当年和我,我们楚家联姻的婚约?婚书字字句句都真真切切,陛下若是不能履约,老身就是下了黄泉也不能安心!”
“老身身去后,倒是要御下问问先帝,这门亲事,是不是用来糊弄我们楚家!”
一番质问,将这么多年闭口不谈的联姻,又推到了大众面前。
我一下子就被架到了火炉之上。
待我得知事态,带着侍卫从北疆赶回时,京中早已是一片谣言四起。
“金童玉女也要惨淡收场了吗?当时他们可是京中最恩爱的一对。”
“一个是流离花楼的纨绔公子四处浪荡,一个是金贵的公主死缠烂。那时候还以为是公主爱的深沉,原来是皇家的局啊,这么多年的婚约,倚着楚家的权势,现在将老侯爷熬死,就不用将长公主下嫁了,这个算盘打得。”
眼见京中***纷纷四起,甚至已经有一部分谣言开始攻击父皇的皇位来路不正。
一篇文章的出世,却将京中的整谣言个风向扭转,
文章里写清了这么多年我在楚家的委曲求全和对楚易安的百般包容。
还将楚家恶意圈地,苛待庄上农户的事情披露。
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更是将这篇《公主令》分成上下两则,从早说到晚,可谓是十分叫座。
“我就说长公主那么好的人,怎么会是这种磋磨人的性子。”
“是啊,长公主在各地办的济善堂和千文苑不知道接济了多少穷苦人家。”
“明明是楚家在挟恩自大,唯一的世子爷是个浪荡的纨绔,哪里配得上公主殿下。”
“楚易安这种人,见一个爱一个,从花楼里的花娘子到世家府里的小***,哪个他看上了不要搞到手才罢休,等到没有新鲜感,又避之弃履。”
“先生这书里说的新欢,是当今圣上新找回来的婉仪公主嘛?”
“天啊,这皇家也太乱了。”
这个说书人的肯定,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当晚,我还在离京还有一百里的驿站休息的时候,都听到了京里的谣言是非。
到我连夜进宫的时候,婉仪正跪在大殿之上,捂着通红的右脸,不敢直视怒发冲冠的皇兄。
11
“婉仪!你做出这种枉悖人伦的事情,还有脸叫我父皇?!你有没有脑子?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这事情的轻重,有没有尊重你的姑姑!”
父皇早逝,皇兄十七岁登基,帝王之势浑然天成,威仪十足。
帝王发怒,只居高临下地遥遥看着伏在地上啜泣的婉仪,看她就像是看一只无关轻重的蝼蚁。
婉仪哭得脸色发白,见我赶来,立马躲到了我的身后,哭着反驳道,
“父皇,我没有对不起姑姑!”
“姑姑已经来了,你问姑姑。”
“是姑姑应允我和楚易安在一起的,姑姑都同意,为何您说我是枉悖人伦?我和楚易安明明是两情相悦!”
皇兄闻言眉头一拧。
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我,语气漠然,
“昭宜,这件事情是经你应允的吗?”
多年来,皇兄如兄如父,父皇意外早逝,是皇兄一人扛起大梁,稳定朝纲,同时还将我牢牢护在羽翼之下。
婉仪还拽着我的衣袖催促道:
“姑姑,你快说啊,我求你了!”
殿外,***尖细的通传声响起。
我侧身,看见楚易安一脸淡定从容地向皇兄行礼,好像面前这场闹剧与他无关。
我拂开婉仪的手,对上皇兄的眼睛,开口道,
“是,是我应允他们在一起的。”
“应允同楚易安两决绝。”
“如果可以,我也希望楚家应允——”
“应允同我解除婚约。”
男人的笑意僵在我话音落地时。
我与他只隔了几步距离,辉煌大殿上,楚易安敛了笑意,紧紧看向我。
婉仪小跑到楚易安身边,想要挽住他的手,寻求他的庇护。
楚易安却不动声色抽出手,走到我面前,直直与我对视。
“昭宜公主,你现在同我解除婚约,于皇家于楚家,只能落个两败俱伤。”
“南夷战事在即,楚家可不宜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问题。”
“我们楚家忠君爱国,父死子继,为国效力,乃是我楚家子弟毕生所求。”
“陛下,臣确实行事荒唐,但战事在即,臣希望先将此事压下,待我与长公主择日成婚,再议后事。”
男人冷静的近乎无情。
婉仪伸出寻求庇护的手,重重地落下。
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的男人,
“楚易安?”
“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这般境地了,你却不愿意解除婚约?”
“那我算什么?你承诺会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!”
12
少女的眼泪从红肿的脸颊上滑落。
半柱香前,那还是她争取真爱的印记,现在却显得她越发可怜卑微。
“婉仪殿前失仪,来人,将她带回冷梧苑反省思过。”
三方对峙间,皇兄愠怒,命人将婉仪带下去。
她却猛地冲到楚易安面前,紧紧抱住他的胳膊,失态地哭喊道,
“楚易安,只有我是全心全意爱你的人!”
“你为我浪子回头,我也能接受你所做过一切荒唐事。”
“连你府外的莺莺燕燕我都能接受,除了我,还有谁能这么包容你——”
“可现在,是我让你不喜了?还是我不如其他女子让你觉得舒心了?”
“还是——”
“我只是浪荡,但不是蠢。”楚易安的眸子瞬间变得冰冷,“京中的那个说书先生是不是你安排的?”
他带着审视的目光,盘问着面前身量纤弱的婉仪:
“婉仪公主,我最不喜的就是自作聪明的女人,更不喜欢将我设计成局中棋子的人。”
“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我身后的楚家,不慕权利,只是全心全意爱我这个人,你又何必步步紧逼,非要一个名分?”
婉仪闻言,顿时失了神。
怔愣一瞬,她嘴角才扯出一抹冷笑:
“是不是我安排的重要吗?以你楚世子的手段,难道查不出来?”
“你设计这么多,不就是想要甩开我,好继续跟昭宜这个老女人混到一起吗?”
“好啊,你甩开昭宜,还舍得将自己的亲弟和兵权送到她的房里。”
“那甩开我的代价,可不能比她——”
她话还未说完,就被我一巴掌制止。
大殿里的氛围再次陷入死寂。
数道惊诧的视线聚焦到我的身上,连我皇兄百年不变的冷淡眼神都有了波动,
“什么?亲弟?送到你房里?”
“是那个新认回来的孩子楚云?”
楚易安听到这个名字,不屑的嗤笑一声:
“陛下,您放心,我那个外室生的弟弟,可不敢对公主殿下放肆。”
“可公主已经同意与我成婚了。”
从帷幕后,传来清俊的声音。
一年过去,云初的模样越发出挑。
他身穿月白色的长衫,初春仍寒,在外头还披了件莹白的大氅,束玉冠,挂宫绦,一派俊朗公子的模样。
“你与公主当年约定的事宜,难道到现在都不肯公之于众吗?长兄?”
场面越来越混乱。
我只得顶着皇兄的目光,问着云初,
“我不是让你在临春苑好好温书吗?正是摹帖的时辰,你怎么出现在宫里。”
少年温顺地走到我身边,眼眸低垂,
“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来面对这场风波,所以提前找了圣上,说清了一切。”
“你放心,春闱我胸有成竹。”
“楚云?我看你是分不清尊卑了。”
楚易安轻蔑的嗓音响起,
“你不会觉得,你现在有资格来挑衅我吧?”
“不要忘了你现在这一切是谁给你的!”
云初漠然的看了他一眼,不仅毫不在意,反而将我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。
不等他出言,皇兄便站了起来,眼神微眯,锋芒毕露,
“这婚必须要成。”
“这些年你***在外,还荒唐到跟昭宜定下这档交易,朕还没有跟你算账,你宁国府竟挟恩逼宠到如此地步。”
“闹成这般,就让朕来做个了结吧。”
“众人听旨,朕闻宁国侯之子楚易安品行端庄,才情出众,公主婉仪,恪恭持顺,有徽柔之志。二人情投意合,朕心甚喜,今特赐婚于婉仪与世子楚易安。着礼部筹备大婚事宜。”
13
圣旨颁下,殿内一片寂然。
楚易安听罢圣旨,自知无法回头,扯起一道冷漠的笑,
“陛下真的不怕押错宝?”
他的话里带着***裸的威胁,虽然楚家大不如前,但是祖辈留下的根基还留在那里。
就算楚易安是个败家子,也没有动摇其根本。
若是他真的要与皇家撕破脸,将来对付起楚家必定是棘手的烂摊子。
可皇兄听到这话,语气依然淡定到像是没有感情,
“朕也是长兄,朕的妹妹,朕心疼,才不会用她的幸福来赌。”
从心底泛上密密麻麻的疼。
我怔愣在原地,看着皇兄和楚易安无声的对峙。
14
最后,楚易安还是在对峙中败下阵来。
没有我事先想的兵变,预先绸缪的朱衣卫也没有用上。
毕竟他的兵权现在有一半在我的手上。
楚易安狼狈地领了圣旨,离开了勤政殿。
婉仪也被教习嬷嬷带了下去。
我随皇兄入了内殿。
那夜,是我在母后薨逝后第一次见皇兄落泪。
我沉默着将虎符放到案上准备离开,他却拉住我的手,将那半块虎符塞到了我的手里。
“昭昭,它是你的底气,皇兄是你的倚仗,今后你该为自己好好活。”
我知道,皇兄事事为我考虑。
我同是如此。
我们是如此的担心对方,又是如此的沉默。
久久相对无言下,我背过身子,离开了内殿,却好像听见了他的啜泣。
帝王怎么会流泪了,许是我的错觉。
15
四月,婉仪一身红衣,十里红妆嫁到了她想要去的宁国府。
成婚前***,她哭着给我修书一封。
里面是她对我的歉意。
她知道自己不是我皇兄的亲生骨血,她想攀上楚易安,也只是为了能求得后半生的安稳。
我不怪她。
我与楚易安之间,就算没有婉仪,也会有淑荣,或是任何一个新鲜的面孔。
楚易安据说是那日回府后,被老夫人的龙头拐杖打断了腿,很是安生了一段时间。
16
楚易安再找到我,已是春闱放榜那日。
想着说清也好,便在蘩楼赴约。
“昭宜,你现在身边也没有钟意的男侍,要不我俩把婚择日给成了吧。”
“我可以为你犯天下之大不韪。”
而我看了看不远处打马御街的清俊状元郎似笑非笑道
“本宫倒是没什么钟意的男侍。”
“钟意的状元郎倒是有一个,还是你送到本宫房里的,你忘了?”
“别把你的犯贱,说的如此理所当然,我的未来侄女婿。”
我轻轻抚平宫裙上的褶子,起身。
第一次真正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人,
“楚易安,本宫确实错爱过你,但现在一切荒唐事都已过去,不要再沉溺不清了。不要忘了,你们楚家上下百口的性命,可全在你自己的手上,做人还是不要太自私的好。”
“不然,仔细你的腿。”
说罢,便带着春荣秋眉去为我的小状元郎祝贺。
17
青年要的奖赏热烈又羞涩。
杏园宴结束的夜里。
沉淀的爱意和思念化作疾风骤雨般的恩爱。
我像是世俗欲海里漂浮的一叶孤舟,浮浮沉沉。
喘息片刻,云初突然问我,
“姐姐,他到过这吗?”
“......”
“你再也不会将我一个人丢下的对不对。”
他嘴角被我咬出血印,因为撒娇又撕扯开来,鲜血滴到了我的肩头。
我伸出手指,拂开他唇边的血迹,
“我不会再将你丢下,只是你要跟紧我。”
青年用行动告诉我紧不紧。
“姐姐,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位置?”
“算了,只要你不丢下我当你一辈子见不得光的男宠又怎么样。”
“但是能不能只宠我一个。”
云初的手伏在了我纤细的腰身,纯粹的接触远远不足以填充无尽的坏念头。
我听不得身上男人的自问自答,翻身覆在他身上。
用***的身体力行,让他明白了他在我心底是什么位置。
所有爱恨,在黑夜里就着烛火温暖的熄灭。
[完结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