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我生辰那日,裴言澈为我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。
面放的有点久,已经坨了。
我将那碗面吃了下去。
面冷了,有点咸,还没有我最爱的煎蛋。
转头看向旁边的裴言澈。
露出的白色脖颈,左侧有个浅浅的齿印。
他许是未察觉,望着我的笑一如既往的温柔。
我和他同时开口。
「我们的小月儿,这是感动哭了?」
「我们和离吧!」
1
裴言澈不明白我为何要和离。
我思索良久,给出答案。
「许是因为凉了的面,又或是没有我最爱的煎蛋?」
裴言澈不敢置信。
「就为这个?」
「对,就为这个!」
总不能是为了还未吃就被分走一半的长寿面。
也不能是裴言澈身上沾染的密合香。
那东西稀少,只贡皇族。
而长公主酷爱此香,当今圣上将此香都赐给了长公主。
2
嫁给裴言澈之前,我从未想过,我一个青楼**还能成为当今状元郎的正妻。
哪怕我是为了裴言澈才卖身青楼。
哪怕我已经赎身从良。
那天谢安说,城外山上有一株难得的草药,我平生最爱医书,自是忍不住跟着去。
裴言澈却认为我要跟着谢安远离京城。
他骑马追来。
向来淡漠的脸上满是慌张。
他跳下马,一个趔趄,险些摔倒。
他跑至我面前,一把将我搂在怀里,滚烫的泪水落在我肩颈。
「小月,不要跟他走,好不好?」
我还没反应过来,心却漏了一拍,手不自觉抱住他。
旁边的谢安得意的对我挤眉弄眼。
裴言澈的头靠在我肩上,一字一句诉说对我的情意。
漫山的杜鹃花随风摇曳,我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。
我们就此成婚,没有聘礼,没有嫁妆,只有薄薄的婚书上二人的名字。
所有人都说裴言澈疯了,放着丞相嫡女不要,娶一个**。
他却笑呵呵的准备我们的婚礼。
参加婚宴的人多是街坊邻居,裴言澈的同窗也只来了几个。
谢安带着他的好兄弟捧场。
「裴大哥,我视月姐姐为亲姐姐,你若欺负她,我定不饶你。」
他一一应下,当着父母牌位,指天发誓,此生只我一人。
老鸨曾说过,男人的话是最信不得的。
但我一直以为裴言澈是个列外。
他清风俊朗,端方守礼,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。。
他会早起为我画眉,下职后为我买糕点。
甚至我生辰时,还会亲手为我做一碗长寿面。
他待我这般好,我自然不能再留在这耽误他的前程。
3
裴言澈认为是这段时间,他忙于政务,陪我的时间少,才会让我胡思乱想。
他向朝廷请了假,陪我坐在屋内赏雪。
他的同僚还以为出了什么事,匆忙上门询问。
得知真相后,同僚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裴言澈。
「你向来勤勉,便是身体不适,也坚持当值,如今正是关键时期,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呆在家里。」
同僚转头看向我,满脸怒容。
「真是红颜祸水!」
同僚朝我冷哼一声,一甩衣袖,一脸气愤的离去。
我略带担忧的看向裴言澈。
裴言澈握紧我的手,「不要听他瞎说,告假两日,也无妨。」
刚成婚那会,裴言澈还会与我说起朝堂之事。
但我读书少,他说的我也不太明白。
他便不再说与我听。
我也尝试去裴言澈的书房看四书五经,但很快被角落的医书吸引。
裴言澈知道后,哈哈大笑,为我搜集更多的医书,还专门收拾了一个小院供我种植药草。
他说我在后院,独自一人也孤单,种植些药草打发时间也好。
可惜我对医术有天赋,种植药草实在不行,好不容易成活的几颗,又在去年被裴言澈铲去,换成了梅树。
是他亲自从万佛寺移来。
他说这梅树沾染过佛香,能安神宁心。
他扶着梅树,眼神温柔,似是在怀念谁。
可梅树落在院中逐渐枯萎,裴言澈也皱眉,眼中带着淡淡的悲伤。
我求到万佛寺照料梅花的僧人,向他请教了如何照料梅花。
又买了种植梅花的书籍研究了一月,终是在梅花凋零前,让梅树活了过来。
裴言澈重展笑容,摸着我的头,「不愧是我家小月儿。」
我抿嘴轻笑,心也跟着荡漾。
我原以为,裴言澈是喜欢梅花才会那么看重这颗梅树。
直到生辰那日,我才知道,喜欢梅树的是长公主,而那颗梅树是长公主亲手种植。
说不上当时的心情。
愤怒、失望涌上心头,随后又释然。
我当过**,又怎么比得过天人之姿的长公主?
4
裴言澈骗了我,他一连几天告假在家。
请他回去当值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。
我从不知,他如此优秀,竟能引得许多人拜访。
我将目光从书本移开,裴言澈还坐在书案旁书写。
他的腿曾受过两次伤。
一次为我。
十岁那年,我和他在街上乞讨。
几天未进食,我实在太饿了,看见有人拿着肉包子,就扑了上去。
等我回过神来,我已经倒在地上,裴言澈扑在我身上,护着我。
「小月不怕,哥哥保护你。」
被抢包子的人是个屠夫,力气大,一腿下去,裴言澈哀嚎一声,右腿被直接踢断。
屠夫也未曾料到是这结果,暗道倒霉,转身离去。
我趴在裴言澈的身上嚎啕大哭。
最后一位路过的医师看不下去,为我们诊治。
裴言澈的右腿得到治疗,但因为拖得太久,便是好了也不能久站。
对于裴言澈,我总是愧疚的。
第二次,是为了长公主。
长公主每月必去万佛寺礼佛,一日被歹人刺杀,关键时期,裴言澈将长公主推至一边,他挨了一剑,又从山坡上滚了下去。
好在伤口不深,山坡不高,再加上长公主送来的各种补品,裴言澈的伤好的很快。
若是裴言澈第一次腿伤时能遇见长公主,是否就不会留下后遗症了?
我将医书合上,房间内只剩毛笔落在纸上的声音。
5
又过了两天,裴言澈还没有去上朝的想法。
长公主带着人强行闯进裴府。
我被捂着嘴拖到后花园的鹅卵石上跪着。
拖着我的嬷嬷朝我啐了一口唾沫。
「呸,不要脸的小娼妇。」
旁边的人听着也露出鄙夷的神情。
大概嬷嬷的声音太小。
离我仅十步远的裴言澈就背对着我坐在亭子里,未曾转头看我一眼。
我看不到他的神色,但他语气冰冷。
「长公主,你若再如此,便不要再见了。」
我竟看见一向嚣张的长公主底下头认错。
「我错了,裴郎,我只是想你做我的驸马。」
「裴某此生只有小月一妻。」
明明是情话,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情意。
长公主越过裴言澈瞪我一眼,眼含杀意。
随即我再度被人拖走,撞倒了旁边的瓷瓶。
瓷瓶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裴言澈依旧未曾转身。
这个瓷瓶是我当年从陶瓷商购来的,里面是裴言澈亲手为我种植的杜鹃花。
可惜了。
浪费了我五十两。
当年我卖身青楼,为裴言澈筹得读书的银两,也不过五十两。
6
数九寒冬,寒风裹着小雪围着我打转。
幸好为了赏梅,我多穿了几件衣裳,跪着也不太疼。
幸好,当年谢安说我身体太差,便是去了北境也难以存活,我为此跟着学了一段时间的武术,身子强劲了不少,才不至于让裴府多一条被冻死的冤魂。
但我跪了两个时辰,还是病了。
裴言澈来看我,眼里带着愧疚。
「对不起,小月,我没想到长公主会这样待你,你放心,我会为你讨回公道。」
说罢,他不顾我的阻拦出了门。
没多久,长公主派人送来药材致歉。
裴言澈站在门口,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玉,阳光洒在他身上,端的是芝兰玉树,温润如玉。
他很适合穿白色,但他不喜白色。
便是我为他亲手缝制一件,他也只是笑着接过,从未穿过。
若非长公主,我也见不到他穿白衣的模样。
真好看。
可惜未整理好的衣服、颈间的齿印破坏了这画面。
我闭上眼,不再看他。
暗暗思索,若是这时候和离,成功的机会有几分?
额头上微冷,是裴言澈在为我换额间的帕子降温。
他总是这样温柔体贴。
前年,我生了一场大病,京城名医都说要养上一年半载。
他却用自己的一身功勋,向圣上求了国库里的冰山雪莲,还跪在已退仕的前太医院院判门前,求他出手救我。
事后,煎药、喂药,他从不假手旁人。
不过月余,我便已痊愈。
人人都说他爱惨了我,可也不妨碍他有别的女子。
一滴泪自眼角滑过。
大概是年岁大了,最近总是爱流泪。
7
我再度提出和离,这次裴言澈许久未说话。
他了解我的性子,若我重复说一句话,那就是真的想做一件事。
「长公主虽性子桀骜,但也并非嗜血好杀之人,她不会为难你,我亦不会和她成亲,你依旧是我的夫人,人人羡慕的裴府当家主母。」
他不再瞒着他和长公主的关系,温声向我解释。
当年的长公主温婉贤淑,是先帝众女儿中最善良的一个。
可惜,自从和亲归来,长公主性情大变,跟着她的奴仆换了一批又一批。
没人知道长公主经历了什么,只是为她诊脉的太医说,她此生再不能有孕。
圣上因她和亲有功,对她较为放纵,如今,连朝堂之事,长公主也能说上两句。
我摇摇头,「我不是因为长公主,而是为了你,我总不能耽误你的前程,若要长公主全心助你,我们只能和离。」
我说的情真意切。
果然,裴言澈看我的眼神更加复杂。
这样和离的话,他应该能多分些银两给我。
我算了下,从京城到北境得花二十两银子,若是租借马车更贵。
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,打断我的思路,滚烫的泪水如同三年前一般,落在我的肩颈。
他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「小月,你相信我,我能保护好你,不要走,好不好。」
原本平静的心再度泛起涟漪。
我问他,「澈哥哥,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?」
「我...」
「吱呀!」
原本关好的房门被风吹开,也打断了裴言澈接下来说的话。
他起身将房门关紧,转身面向我时,脸上还留着泪痕。
「没有。」
我点点头,既如此,我亦无话可说。
8
同裴言澈和离那日,天气晴朗。
我背着包袱从裴府走出。
那日,裴言澈还是不肯和离,我将下了毒的药材扔到他面前,他终是提笔写下了和离书。
裴言澈跟在我身后,在我踏出府门前叫住我。
「我给你置办了院子,还有一间铺子,掌柜的老实,有我坐镇,他不会欺你只是个女子。」
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,见我没有停留。
他又叫住我,「小月,若有一天,你遇见困难,可随时回来找我,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。」
我没有回头。
「你是我的兄长,裴府自然也是我的家。」
但我不会再回去了。
我的家在北境。
他给我的院子、铺面我也没有拿走。
毕竟我要去北境也用不上。
裴言澈还想说什么,我没有理会。
我原想租借一匹马,但老板听说我要去北境,连说只能买,不能租。
买一匹马得三百两银子。
我转身就走,老板连忙拉住我,他说最近北方不太安稳,建议我找个镖局北上。
我很听话,找到要北行的镖局,一打听才知,送我到北境得一百两银子。
我肉疼得掏出身上的银钱,为了安全,这些银子还是得花。
镖局效率很快,当天下午就安排人送我去北境。
我坐在马车上,看着熟悉得城池越来越小。
远处还有人策马奔来,我放下车帘。
马匹从我旁边经过,未曾停留。
我整理剩下的银钱,北行花了一百两,让售马老板帮忙隐藏行踪花了十两,还剩九十两。
足够在北境置办一个院子。
9
我花了两月才到北境。
正碰上元宵灯会。
街上商贩见到我来,卖力的宣传自己的灯笼有多好。
北境常年动乱,也只有春节和元宵才会举办灯会。
幼时,爹爹将我抱在他肩上,一手牵着娘,从街头走到街尾。
灯会结束后,我还哭着不想回家。
爹爹将我抱在怀里哄我,「不哭,爹给你做一个。」
爹没有食言,连夜为我做了灯笼。
我把灯笼抱在怀里,撒娇让爹每年都给我做。
爹笑着应承。
可惜,十岁那年,一群山匪下山,整个镇子被屠戮殆尽,爹娘将我和捡回来不久的裴言澈抱进水缸。
那一晚,哭声震天。
我的爹娘死在刀下。
镇上最好看的玲姐姐赤露着身子倒在血泊里,睁着的眼睛,满是不甘。
那个说要娶我的小虎也被一箭钉在墙上。
巨大的**,让我半年都不能开口说话。
裴言澈说他要去京城读书考官,将来为爹娘他们报仇。
我随他流浪至京城,中间好几次险些丧命。
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,将那群山匪绳之以法。
可惜,等裴言澈做了官,当初的山匪早已不见了身影。